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敏感的话题
几年下来,赚最多的时候有300万元。她还特意跟金性勇讲:“这个钱我不会给你的,是留给儿子的。”
金晓宇有一个小册子,上面画了一些他在医院里看到的人和物,有护士、病友,也有摘抄的诗词和随笔,其中有一页写了大大的几个字:“被世界抛弃的人”。
算下来,自1992年开始,金晓宇因为发病每年至少住一回医院,每次需要花费近一万块钱。高额的花费让退休的金性勇夫妇有些吃不消了。
社区建议金性勇为儿子办理残疾证,金性勇打心里不想办,但考虑到以后能申请低保、报销医药费,咬咬牙,还是办了一张精神二级残疾证明。
“我当然不想承认他是个残疾人,但是没有办法,现在医院花钱很多啊,我是很矛盾的,在这种矛盾之下我只能这样选择,现在看来是正确的,否则我撑不到现在。”金性勇说。
2000年出头,金晓宇开始将注意力转移到杭州大学的外语系自学考试上,曹美藻重提精神,帮儿子规划自学考试的步骤。
“自学考试,网上查不了,怎么报名,哪里买教材,都是她(妈妈)帮我打听的。那时候,去图书馆买书,要办借书卡,还要排很长的队。”
金晓宇说,很多事情,都是妈妈帮他规划的。
“我姑姑一直是希望他能继续上学的,她跟他讲,自己同学的孩子也得过抑郁症,后面就克服了这种病,还考过了托福、雅思,最后出国了。”曹美藻的侄女小伟向记者回忆,那个时候,曹美藻表面坚强,总是鼓励儿子振作起来,一定能克服精神疾病。
但其实,曹美藻近乎绝望了。从她生前传达给亲戚的话语可以透露出来,她原来相信晓宇是可以恢复的,但确诊之后,她觉得晓宇的病情没有办法再逆转了。
金晓宇不在的时候,曹美藻偶尔会情绪崩溃。“我记得有一次清明节,我姑姑到桐乡给我奶奶上坟,本来她是一个很要强的人,但那次她抱着我妈妈大哭,说晓宇确诊了躁狂抑郁症。”
上坟前一天,金晓宇因为在公交车上跟人打架,刚刚从派出所出来。
2006年,金晓宇通过了杭州大学外语系的所有科目自学考试,曹美藻把这个好消息分享给亲戚朋友,透露满心的骄傲。
但金晓宇还是没有工作,他听妈妈的话继续自学外语,几乎看完了浙江图书馆三楼外刊室的所有外文书。曹美藻则去找亲戚凑钱,给儿子交上了社保。
那时候,家里最需要的就是钱。曹美藻不愿意跟人借,专门学习了炒股。把夫妻俩的所有工资拿来做底,在附近的股票交易所跟懂行的人请教。几年下来,赚最多的时候有300万元。她还特意跟金性勇讲:“这个钱我不会给你的,是留给儿子的。”
“我不要,你放心好了。”金性勇回忆,老伴身体健康时,两人就商量过遗产问题,曾让法律专业出身的小伟帮忙立一份遗嘱,大概内容是,身后财产主要留给金晓宇。小伟觉得立遗嘱为时尚早,没有答应。
小时候的金晓宇调皮捣蛋,逢人就讲唐山大地震后,家人如何在天津搭棚生活;他曾骑一辆自行车载着小伟在油菜花田边飞奔;在表姐家里舞刀弄棒折断一支红缨枪;毫不客气地把小伟的文学书籍带走去读;会用自己的零花钱给小伟买冰棍吃;缠着表妹下象棋,如果赢了会笑得很可爱……
但眼前的金晓宇,如果笑了,立刻会被视为发病的前兆。他是家里的头号危险人物,会无缘无故地砸电视,推倒冰箱,在外面跟人发生肢体冲突……
金晓宇的病情,成了一个敏感话题。亲戚们来访时,金性勇和曹美藻会提前打好招呼,让大家不要跟金晓宇讲话,指不定就惹他发病了。
“基本不敢跟他说话,打个招呼马上走开,有点怕他的。”曹美藻的另一个侄女佳怡说,每次去拜访,大家都在屋子外面聊天,拿院子里的凉亭当客厅。
一起吃饭时,只要金晓宇说不去,或不吭声,金性勇夫妇就不敢问第二遍。如果哪次金晓宇陪同吃饭,大家会开玩笑说,晓宇今天太给面子了。
顾及金晓宇的病情,金性勇一家很少再回桐乡,主动减少了与外界的联系。曹家兄弟姊妹的微信群里,没有金晓宇和金晓天。金性勇又坚持用社区分发的免费老年机,一般连电话都不打,只是有需要时,用笔画输入法一撇一捺地打字发信息。
他们很少参加同学聚会,几乎断了联系。老同学曾打来电话,叫金性勇去广东玩,全程报销,金性勇觉得脸上挂不住,没有去。“我的那些同学,他们(情况)都很好,都是研究单位的,还有当大老板的。我什么也不是,要掏钱我没有,要名气,我比不上他们。”
大儿子金晓天叫母亲去澳洲住一段时间,护照都办好了。临近出发时,曹美藻说,自己还是放不下小儿子,不去了。
大概在零几年,金性勇夫妇突然提出,请亲戚们帮忙为儿子找个伴,没有要求,能照顾金晓宇就行。没有人敢答应这个求助。
“他有这个病,咱们不能害人家女孩子啊!”金晓宇的一位表姐说,“以前不像现在这么包容,大家对精神病人偏见很大的。”
佳怡也打听过,想请个保姆照顾金晓宇。“但保姆听说有精神疾病,立马不想来了。”
想出去看看
后来,曹美藻完全不认识儿子了,金晓宇说没关系,自己认识妈妈就行。
“长城的砖块上,有没有砌砖人的名字? 我心里想,如果我能出一本书,上面有我的名字,这辈子也值了。”金晓宇说,他曾跟父母表露过自己想做翻译的心愿。
2010年,在南京大学50周年校友会上,曹美藻通过老同学,为儿子争取到了一个翻译的机会。
资深出版人杨全强,是给金晓宇第一个机会的人,至今还负责金晓宇的全部译作。当时的他,是南京大学出版社一名编辑室主任。斟酌后,将美国作家安德烈娅·巴雷特的作品《船热》交给金晓宇翻译。
“一开始只是正常的合作。朋友介绍说,有个人想翻译,合作几本书之后,我比较看重他特别认真地去钻研这一点,这是非常重要的。”杨全强认为,金晓宇在做翻译的时候,方法非常专业,对于翻译文本的准备工作,完全没有问题。
因为有了第一本译作的基础奠定,金晓宇跟出版社的长期合作水到渠成,他的生活有了重心,一心扑在翻译上。“上天给了我翻译的本事,不知道什么时候就收回去了。”
伴随着翻译,金晓宇发病的频率明显降低了,家庭又悄然有了变化。
最明显的例子是,父子俩的交流变多了。起初的一两本书,金性勇会作为第一读者,准备好厚厚的词典,用放大镜仔仔细细校对儿子翻译的每一个词,金性勇主动承担买扫描仪、打印机,收样稿,买资料书等一系列工作。
在翻译日本女作家多田和叶子的《狗女婿上门》时,金晓宇为了提升翻译的准确度,天天看相扑比赛,还叫父亲一起看着屏幕上系着腰带的大力士翻跟头,两人开怀大笑;翻译《安德烈·塔可夫斯基:电影的元素》前,金晓宇看完了塔可夫斯基导演的所有电影,帮助自己理解原著;在翻译《嘻哈这门生意》时,他将书中涉及的300首嘻哈音乐循环播放,听了一年。
10年下来,金晓宇翻译了17本书,已经出版15本。每出版一本,金性勇夫妇都要将书寄给亲近的亲戚朋友,证明儿子的成绩。
大家会小心翼翼地照顾金性勇一家的情绪,每次见面最先说的一定是:“晓宇怎么样了?”
“通常她(曹美藻)就说‘挺好的’,然后说晓宇最近又翻译了什么书,很辛苦。”金性勇的外甥女张希不记得从什么时候开始,曹美藻在亲戚们面前提起小儿子,只谈好的一面,对病情的负面情况缄口不提。
2015年之后,曹美藻倒下了。她患了阿尔茨海默症,记性越来越差,腿脚也变得不利索,到最后只能躺在床上,需要本就颤颤巍巍的金性勇来照顾。金晓宇也变得懂事了些,帮父亲一起照顾母亲,接大小便、擦洗身子。
后来,曹美藻完全不认识儿子了,金晓宇说没关系,自己认识妈妈就行。
显而易见的是,这个家庭结构逐步失衡、疲软,渐渐转变成了两个男人之间的生活。
金晓宇转而对父亲的依赖程度加强,一般情况下,他做任何事都会问过爸爸的意见。家里放了三天的剩饭,是扔掉还是放冰箱,他要问爸爸的意见。出门散步买菜、换身衣服、回家开门、进房间翻译、吃饭动筷子前,他都要先看一眼父亲,等一个肯定的答复。
他也试图模仿父亲的行为,再生涩地表达。当被来客夸“会照顾人”时,金晓宇说,都是跟爸爸学的。他会在不小心踩到路人时,轻声说“对不起,我刚踩到你了”,对方几次没听清,他就重复道歉几次;也会在进餐馆吃饭时,到服务员耳边说一句“辛苦了”,服务员都怔住了;一起逛超市时,他停在陈列遥控汽车的货架处,问记者,“很有意思的,送你要不要?”
金性勇承担的责任也相应加大。他要两个小时为曹美藻翻一次身,早中晚喂食牛奶和蛋白粉,一天接三四次小便,每五天抠一次大便,为此,还特意买回来一大箱开塞露和一次性手套。
清晨,金性勇要陪儿子到运河边上散步,两人各自用一根红绳子将月票(公交卡)系在裤腰带上,防丢。金性勇的是老年卡,金晓宇的是残保卡,等走不动了,两人就搭公交回家。
为了儿子吃得开心,金性勇要重复做金晓宇喜欢的菜和汤:每天拍一根黄瓜,倒点香油和醋拌起来,再煮一个鸡蛋汤,分上下午两顿吃,以及备上老伴喜欢的椰汁和午餐肉。有时候,金晓宇会做自己为数不多的拿手菜——炒虾,那是妈妈教给他的。
晚饭后,金晓宇套上围裙和一只袖套,先去厨房的石槽边刷牙,再将父亲放在瓶盖里的药片服下,金性勇站在旁边监督。
接下来,父子俩坐在客厅,不说话,只听广播,这是金晓宇获取外界时事的主要方式。
这些年,金晓宇主要在这60平方米的面积上活动,坐着、站着、躺着,皮肤因长期不受光照显得格外白皙。他除了在房间翻译,就是到病怏怏的母亲身边接大小便,到厨房将买来的便宜菜切切弄弄,或者到阴湿狭小的厕所里洗一个小时的澡,一天就结束了。
家里的一切,他都太熟悉了。两只袖套应该各自夹在客厅的两个木夹子上,大红色的围裙就挂在旁边,厨房里的两个抹布要折叠整齐,厚的盖在锅顶,薄的晾在锅的把手上,笔盒里有几支铅笔,具体的磁带和书在什么位置,他记得一清二楚。
“人只有在社会上接触到、眼睛看到、耳朵听到,才能创作出好的作品。”他羡慕雨果、巴尔扎克、波德莱尔这些有“生活”的人,随便写写东西,就很吸引人。“我一个人在家里是不可能有这样的生活的。”
掌握四国语言的金晓宇,从来没有去过国外,没有一次正式的旅游,甚至连飞机都没坐过。他突然想出去看看了。
金晓宇知道,现在父亲离不开他。他计划到了60岁,攒够一定的钱,就去外国转转。“不知道那时候新冠疫情会不会好?”
2018年,他偷偷去过一趟黄山。只因为他父亲说过,之前一场理财产品集资骗局让曹美藻损失了几十万元,这件事给曹美藻造成了很大的打击。
“我心里想,我要开始旅游了。”他想找跟妈妈签理财合同的公司、管辖这个案子的安徽法院讨个说法,把被骗的钱要回来。
赶到黄山时,天已经黑了,他才发现自己什么都做不了,在救助站过了一夜,第二天被警车送回杭州。“没什么结果,但也是见识了一下。”
2021年10月的一个傍晚,他按捺不住内心的悸动,又跑了。
那天,金晓宇原本只是像往常一样,饭后出门散心,但随机坐的一辆公交将他拉到了火车站。
“我想我以前也到过黄山,没事到售票处转一转,一看有到广州的,福州的,温州的。到温州才62块钱,我就走吧,早去早回就行。”
这一转,把金性勇急得报警。社区民警张健向记者回忆,当时金性勇提供的信息是,儿子身上没有带钱,没手机,也没有身份证。张健查遍公安系统,始终找不到金晓宇的下落。最后尝试查了一下铁路系统,才发现金晓宇买了一张前往温州的火车票。
第二天晌午,金晓宇回来了。表哥张铮问他,没有身份证怎么买的票,他说:“办了一张临时身份证,很简单的。”
金性勇可以肯定,儿子这次反常的“旅行”,一定是发病了。
社区民警张建凭借多年跟金晓宇打交道的经验,也判断他在发病期。“他的状态跟药物有关系,精神类药物就是镇静剂,抑制思维活跃。让他坐在那里,很木,很呆,这就是药物最好的作用。他如果不吃药,很活泼,就是要发病了。”
当天晚上,金晓宇就住进了医院。他不会想到,那是他见妈妈的最后一面。
“他发觉自己状态不对,主动打了120。”张铮告诉记者,像这样主动要求住院,金晓宇已经有很多次了。
“为什么主动要求住院?”
“不想伤人毁物。”金晓宇说。
失去的,留下的
妈妈曾用“金子总会发光的”鼓励自己,等到他翻译了几本书后,妈妈夸他“真金不怕火炼”。
“佳怡,见信迟复见谅。下午去了一趟超市,回家赶紧准备晚饭,忙活完了赶紧给二姑娘回信。忙是忙一点,人很充实。可惜人老得实在有点快,我已经八十三岁了……人生就是一个单行道,这可能就是命,既然一切命里已定,我们就要乐观地面对,快快乐乐地过好每一天。我的哲学就是安康就是福。新年就给你全家送上平平安安健健康康、幸福永远的祝福。”
2019年1月1日,佳怡收到了金性勇的拜年信息。上次联系,还是前一年春节,祝贺佳怡儿子学业有成的信息。
“你这孩子命好,生个儿子不用操心,一晃孩子大学毕业了,又争(挣)大钱,真羡慕有点妒己(忌)了。想借点福气,姑父向你拜个早年祝阖家欢乐安康!”
那两年,正是曹美藻病情恶化的时候。2020年暑假,佳怡和母亲去杭州看曹美藻时,曹美藻瘦得皮包骨头,勉强能坐起身来,唤妹妹的名字,聊几句家常。到了次年5月再去看,瘫在床上的曹美藻已经不会讲话了,看到妹妹,只流了一道眼泪。
在佳怡看来,这个家,就是三个弱不禁风的人,在脏乱差的地方苟且生活,随时都有坍塌的可能。
2020年10月的一天,佳怡接到母亲的电话,说金性勇家的电话一直打不通,已经失联20天了,赶紧开车去杭州一趟。
“他们非常害怕发生什么事情。我妈一遍遍关照我,如果敲门没有人开,一定要第一时间联系警方。”佳怡也做好了最坏情况的心理准备。
“车开到半路,我爸打电话过来,说联系到社区了,他们住院了。”到了杭州,辗转两个医院,终于见到了金性勇。那段时间,他一直陪长痤疮的老伴住院。从医院出来时,他鞋底摩擦着地面,迎面一步步朝佳怡挪动。“颤颤巍巍的,那一刻,我真的发现我姨父老了。”
但82岁的曹美藻,还是没能熬过2021年的冬天。
遗体火化时,金性勇选了最便宜的火化方案,3500元。随后将骨灰盒放在殡仪馆,说等大儿子回来再安排。
社区书记黄丽娜记得,就在事发前一天,11月7日,她陪金性勇一起去托管中心,路上金性勇还提起老伴已经三天不吃饭了,他准备给老伴插管喂流食。
还没来得及插管子,曹美藻就走了。隔天早上,黄丽娜再来时,看到金性勇蔫蔫地坐在沙发上,说自己考虑好了,让儿子进托管中心。黄丽娜告诉记者,此前,金性勇一直在犹豫。因为他想跟儿子一起住托管中心,但这不符合托管中心的规定。
正在住院的金晓宇,对这些一无所知。他给家里打了几次电话,父亲都没有提及。直至2022年1月,他出院才知道真相。
金晓宇想把妈妈的骨灰带回家,这样才能每天看得到。金性勇没有允许,“就那么一个盒子,上面又没有照片,你打开来也是一盒子灰,哪个人的灰都一样,看什么东西?”
金性勇告诉儿子,“现在的问题是,你要保护我,我要保护你。两个人健健康康,我多陪你几年,妈妈也高兴。”
金晓宇在纪念母亲的笔记里写道:妈妈在我人生的道路几次关键环节就像火车轨道一样,扳动轨道,例如大学填志愿,坚决不让我填历史系,而是填英语系,从树人大学国际贸易肄业后,又让我自考英语系大专,终于拿到了大专文凭……
“如果没有她的管教,我很可能成为社会上的二流子。”金晓宇记得,妈妈曾用“金子总会发光的”鼓励自己,等到他翻译了几本书后,妈妈夸他“真金不怕火炼”。
“翻译这条路走了跟没走一样。”金晓宇时常冷不丁冒出一句话。
“为什么?”
“没有赚到钱。”
他反复地提到钱,提到技能。在过去的50年里,以后会“没饭吃”的威胁,已经内化成了他身体的一种烙印。
他将学习西班牙语的计划提上了日程,买了一个100多元的光盘播放器,配套自学的教材,闲暇时间听一听;他还要将高中的数理化和机械工程专业的书籍再捡起来,不管有没有用,学习了都是技能;如果不是眼睛坏掉一只,他一定会去学车,考一个驾照,但不会开车上路。
一次,他一本正经地问记者:“我借给你一万块钱,你买一架便宜的钢琴,学个技能,没有技能很危险的,好不好?”
对技能的执念,是不是妈妈留下的东西?他没有回答。
媒体来访时,金性勇几次宣布,自己要在身后遗体捐献。当红十字会的工作人员带着器官捐献意愿书上门后,金晓宇发火了。
“妈妈走了,你也要走啊? 那你们都走,我上医院去。”随即,金晓宇拿起手机先拨通了110,再打给120,叫来人接自己。
原本要签字的金性勇,当着儿子的面,将绿皮的意愿书撕成两半。“我不走,我把合同撕给你看,我不走!”
他知道,儿子又发病了。这天下午,金性勇和社区民警都劝金晓宇多加半片的药量,金晓宇偏不,嚷着要去医院,他只听医生的。
“太不容易了,真是太不容易了,不是一点点问题。他威胁我,要砸冰箱,我说砸就砸吧。”傍晚,金性勇瘫坐在沙发上,一脸疲倦。
他开始反思,当初给写那封信到底对不对。他慢悠悠地说,好事情变成坏事情了。
“老伴比我走到前面,实际上她是幸福的,假如我走在他们前面,他们两个人更没有办法,我心里不踏实。”他顿一顿,又自顾自地讲,“我已经尽了我的责任了,各方面该做的事我都做了。说难听点,他要是出了事,我也管不了了。”
隔天,金晓宇状态好些了,金性勇心情也随之转好,他会俏皮地开玩笑,称自己是老顽童,到了这个年纪,什么都不怕。
1月下旬,杭州阴雨连绵,这是金性勇最担心的季节。他看一眼窗外,用食指点点自己的太阳穴,眯着眼睛摇摇头,小声地说:“他(金晓宇)现在这里很乱,阴天容易发病,过了这段时间,到3月就好了。”
春节前一天下午,金晓宇要去买卷笔刀和一幅南美洲地图,路上跟记者再次讲起了精神病院。
他说,这些年,他在医院里最短待过一个星期,最长住过63天,只有爸爸妈妈来接才能出院。还有的人会一直住在里面,没有爸爸妈妈来接。他感觉,不管是精神分裂症还是其他精神疾病的人,看起来都差不多。
末了,他又说,“跟差不多的人在一起,才会觉得正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