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报记者李立上海报道

    3月18日下午4时许，盒马CEO侯毅突然“退休”。

    《中国经营报》记者获悉，侯毅退休的消息最早从当天下午的高层内部会议上传出。会议宣布盒马创始人侯毅将卸任CEO，接下来他将退休，作为盒马首席荣誉顾问继续为公司提供指导，盒马CFO严筱磊将兼任公司CEO。

    大多数盒马员工从阿里巴巴集团CEO吴泳铭发出的全员信中，得知创始人突然“退休”的消息。吴泳铭在内部信中称侯毅是“荣誉退休”，“感谢老菜（侯毅花名）为盒马起步和发展做出的贡献”。

    这也是吴泳铭第一次给盒马员工发内部信，也意味着盒马进入了一个新时代。

    多位盒马员工对创始人的突然离开表示遗憾。接近盒马的人士表示，当日下午1时许，侯毅还在处理业务邮件。一向喜欢表达的侯毅表现平静，甚至没有更新朋友圈。不过，熟悉侯毅的人士告诉记者，老菜的退休看似突然，其实不然。仍在一线冲锋陷阵的侯毅今年已60岁，面临退休不是秘密。

    在侯毅退休的同时，盒马也走到了十字路口。从阿里巴巴新零售实验田到陷入出售传闻，创业9年的盒马从未停止“折腾”；离开了创始人的盒马面临更紧迫的选择，是继续精打细算“折扣化”还是盘整修正让资本说了算。

    从“舍命”到“保命”

    2016年—2018年是新零售探索期，是“舍命狂奔”阶段。2019年—2021年是新零售模型打磨期，属于“保命狂奔”阶段。

    盒马的开局可谓梦幻。

    公众对盒马的最初印象始于2017年，时任阿里巴巴董事局主席马云和CEO张勇巡店。马云站在盒马的海鲜缸前徒手抓帝王蟹，一侧站着张勇，侯毅在另一侧鼓掌。这次巡店被外界视为阿里巴巴对盒马的一次“认亲”。

    2016年盒马在上海开出第一家门店，当年马云在云栖大会上即抛出了“新零售”的概念，“纯电商时代很快会结束，只有新零售这一说，线下企业必须走到线上去，线上的企业必须走到线下来。”马云当时称。

    究竟什么是新零售？ 盒马以“3公里30分钟送达”“悬挂链”“堂食海鲜”等创新成为阿里巴巴新零售的试验田。彼时亚马逊刚斥资137亿美元收购生鲜杂货零售商Whole FoodsMarket，侯毅认为这是中国互联网第一次跑赢美国。

    此后盒马开始狂奔。从上海、北京等一线城市向二、三线城市扩展，优质商品、创新的销售模式、会员权益、不断上架的新品爆款，似乎让永不疲倦的盒马走在零售创新的前沿。

    形势的变化从2019年下半年开始，盒马暂停开新店。当时业内人士认为，首店盈利并不完全意味着盒马模式跑通，迅速扩展和规模化过程中如何实现好的品控才是关键。因为盒马定位中高端用户，短期内可实现在一、二线城市复制，往全国大规模扩张则阻力很大。

    盒马成立5周年之际，侯毅接受采访时，用“苦苦探索”形容过去的5年。“我们一直在摸索究竟什么是新零售。”侯毅当时对记者表示，“走到外地以后很难做深、做好，我们就开始反思经营模式有没有问题。”

    2021年盒马重启开拓新城市，开店思路也发生改变。“回到零售本质，开零售业需要的店，不是原来电商要的网络均衡布局的店，是5年来的教训。”侯毅当时说。

    与此同时，盒马也在阿里内部经历跌宕起伏。顶着“富二代”的光环上场，2019年，盒马升级为独立事业群，侯毅担任盒马总裁；当年年底，盒马又从独立事业群降至B2B事业群子业务板块。2021年，阿里升级了“多元化治理体系”，盒马从事业群子业务变成自负盈亏的阿里子公司。

    谈到这种变化的感受，侯毅当时回应称，本质区别是盒马完全做一个运营主体，要良性健康发展，就要自己具备造血功能。

    在外界眼中，盒马一直在路上，从未停止过“折腾”。据业内不完全统计，盒马先后尝试过盒马鲜生、盒马mini、盒马里、盒马小站、盒马菜市、盒马Pick'n go，盒马X会员店、盒马邻里、盒马奥莱等约12种业态。

    侯毅本人对业态尝试持开放态度，承认走弯路，发现走不通就掉头。他曾和业内激辩前置仓模式的可行性，也曾亲自下场，做了100家后就退出了，当时他认为模式不合理，没有盈利的可能。

    2023年1月，侯毅以一封全员内部信总结盒马过去7年的发展。侯毅称，2016年—2018年是新零售探索期，是“舍命狂奔”阶段。2019年—2021年是新零售模型打磨期，属于“保命狂奔”阶段，是商业模型优化的三年。2022年则是盒马新零售的成熟期。

    谁也没想到，进入成熟期的盒马，2023年开始真正大转弯。

    多面“老菜”

    像侯毅这样性格直率的领导者并不多见。身为盒马灵魂人物，侯毅性格其实有多面。

    2023年8月，盒马上线“移山价”，与山姆开打价格战。背后是盒马内部围绕组织和供应链变革，开启围绕折扣化模式的全面转型。

    零售业观察人士认为，这是疫情之后经济形势、消费者习惯发生变化，盒马的一次大转弯。折扣化的难度在于对内要缩减成本，自建供应链，学会过紧日子；对外要和供应商博弈，降低渠道成本，势必引起供应商的强烈反弹；在内外承压的形势下，如何持续提供质优价低的商品，对盒马来说是极大的挑战。

    不过，侯毅对此态度坚决。在2023年供应商大会上，谈到去KA模式（大客户模式）的阻力，侯毅直言：“我们把自己的退路先斩掉，行业震动很大，有人封杀我们，封就封吧。”

    像侯毅这样性格直率的领导者并不多见。身为盒马灵魂人物，侯毅性格其实有多面。

    其性格犀利、敢说敢做，是业内有名的“大炮”。在朋友圈表达对零售和对手的看法，不看好前置仓，认为长期的价格补贴走不通；在盒马内部，侯毅精力旺盛、明察秋毫、态度坚决，既是创始人也是最严苛的产品经理人，总是冲在一线；在阿里内部，作为连环创业者，被外界认为是最没有“阿里味儿”的职业经理人。

    在盒马内部人士看来，侯毅非常勤奋，有梦想，连环出差、深夜抵达还能坐下来谈工作；“工作强度年轻人都受不了，没有梦想撑不住。”侯毅办公室门口有一幅字，写的是“好吃是王道”。凭借零售业摸爬滚打的多年经验与深刻的消费者洞察，侯毅堪称盒马第一产品经理；盒马“日日鲜”系列，是侯毅的“发明”，观察到小家庭用户的实际需求就推出了小包装商品，主打每包菜/肉都是一顿的量。

    以吃货自居，侯毅对产品研发几近偏执。曾经和盒马一起研制40秒叮叮包的供应商，曾经为找面粉费尽工夫。“有一阵老菜带着团队在巴彦淖尔考察还给我寄面粉，收到了好几箱各种各样的面粉，甚至有俄罗斯面粉。”

    作为零售老兵，侯毅相当自信，却不避讳研究敌手。接受媒体采访时他曾透露，亲自带队去Costco研究，直呼“Costco的商品价格根本看不懂，比我们进价都便宜”。并现场追问让采购跟进；判断前置仓走不通，来自于他的亲身体验，“我也去看他们的前置仓，下单去买。”侯毅说。

    商业的世界是现实的，创业9年尝试近12种业态，侯毅终究要回答盈利问题。2021年侯毅回应记者称：“我是做传统零售出身的，做企业不赚钱总归觉得是耻辱。”

    对于盒马，阿里也给出了足够的时间与耐心。有媒体报道，盒马创业至今,阿里已投入了上百亿元。接近阿里的人士表示，投入至少150亿元。阿里巴巴集团进行架构调整后，对盒马是有盈利要求的。在这样的形势下开启折扣化改革，难免过于“折腾”，在一定程度上伤了元气。

    卖或者不卖

    侯毅的突然“退休”，进一步引发外界对盒马迫近出售的猜想。

    眼下侯毅退休，盒马走到十字路口。摆在面前的是两条路，继续独立发展，还是待价而沽。

    3月17日，曾有消息称阿里内部基本已确定把大润发和盒马出售给中粮，大润发约预估100亿元人民币，盒马约预估200亿元人民币。对此，盒马相关负责人曾对外否认辟谣。3月18日侯毅的突然“退休”，进一步引发外界对盒马迫近出售的猜想。

    记者从盒马内部确认，兼任CEO的盒马CFO严筱磊（花名百何），2018年从集团派任盒马。其曾就职于毕马威华振会计师事务所、西门子中国。2016年加入阿里，历任阿里音乐、UC浏览器、银泰等相关业务板块的财务负责人。作为女性领导人，严筱磊有敏锐的商业洞察力，对盒马从业务到团队都非常熟悉，是现阶段最合适的接班人。

    在外界看来，相比创始人，CFO更能对公司资产、盈利基本面做出理性安排，是盒马进一步引入外部资本的前奏。

    盒马内部人士认为，虽然公司经历波折，却不会轻易在短期内出售。截至目前，盒马在全国28个城市开出了360多家生鲜门店。盒马品牌价值仍在，阿里一旦选择出售盒马，也会在合理价值空间才会出手。

    一位与盒马深度合作的第三方人士认为，很早看到盒马管理上的一些症结，比如各大区宛如藩镇割据、各自为政，生鲜和云超两条业务线的拉扯，直采机制是否合理？ 一个平台包揽了上中下游所有的业务，真的更高效吗？ 但盒马的供应链能力无疑仍是业内顶尖的。

    更多的声音认为，伴随着侯毅的离开，盒马出售是大概率事件。一位资本人士分析认为，从盒马近期征收环保包装费这一系列从市场关系角度看不合理的措施看，不仅是其迫于盈利压力，更接近针对买方尽职调查后的合规要求进行调整。另据接近盒马的人士透露，的确不排除有引入外部资金的可能。

    不过，资本是冷血的，资本的世界没有江湖梦远、因缘际会，它只等待在最合适的那一刻，扣动扳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