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际观察

    文/孙兴杰

    欧盟战略自主与所谓的欧盟“主权”、法国的雄心、世界的变局等诸多因素捆绑在一起，六个月轮值主席国的身份，或许只能给马克龙一个充分表达法国关于欧盟自主的想法。

    2022年开年，法国将接替斯洛文尼亚，担任为期半年的欧盟理事会轮值主席国，法国标志性的建筑埃菲尔铁塔打出了象征欧盟的蓝光，凯旋门悬挂起蓝色的欧盟旗帜，显然，法国非常看重欧盟轮值主席国的身份，而欧盟是否进入了法国时刻呢？ 对于法国总统马克龙来说，2022年的上半年是非常关键的半年，既要参加激烈的总统选举，又要借着欧盟理事会轮值主席国的时机将“主权”、“战略自主”的理念植入欧盟并且进行某种程度的制度化。对欧盟来说，寻求战略自主俨然成为主流话语，但是法国版本的欧盟自主能否成为欧盟的主流想法，还是个问题。欧盟战略自主与所谓的欧盟“主权”、法国的雄心、世界的变局等诸多因素捆绑在一起，六个月轮值主席国的身份，或许只能给马克龙一个充分表达法国关于欧盟自主的想法。

    欧盟战略自主的观念在美国特朗普政府时期渐成欧盟的共识，但是欧盟成为一个自主性的力量，更像是被动的反应。二战结束以来，欧洲在安全上依赖美国，并且已经成为习惯，更重要的是，美国主导的北约才是欧洲安全的基本结构，美国更像是一个“不在地”的地主——欧洲作为大西洋共同体的一部分，也是美国在欧亚大陆的战略前沿。拜登政府宣告要重视欧洲盟国，至少姿态上比特朗普要缓和不少，欧盟成员国寻求战略自主的意志和动力也削弱了不少。

    马克龙是欧盟战略自主的坚定支持者，甚至是信仰者。在北约问题上，马克龙与特朗普的意见几乎是一致的，马克龙曾声称，北约已经脑死亡。虽然遭到了欧盟成员国的声讨，但不可否认的是，北约对欧盟来说也是个战略负担，喀布尔的仓促撤军，至少说明北约是美国的，而不是欧盟的，欧盟成员国很难通过北约来绑定美国，欧盟的安全还是要靠自己。从这个意义上说，马克龙说得并没有错。除此之外，北约是欧盟走向战略自主的结构性障碍，因为北约在欧盟是压倒性的存在，而美国可以通过北约掌控欧盟。在安全上依附于美国的欧盟，何谈战略自主？ 在北约依然作为强势安全结构存在的前提下，作为欧盟战略自主重要组成部分的欧洲防务自主只能去补北约的缺，依附于北约。

    防务自主是欧盟走向战略自主的致命短板，但北约并不是阻碍欧盟走向防务自主的唯一因素。设想一下，如果没有北约的话，欧盟能成为一个单一的主权组织吗？ 如果浏览一下欧洲近代以来的历史就会发现，欧洲是现代主权国家的发源地，而欧洲国家几乎是通过战争锻造出来的，欧洲国际关系史也是一部战争史，在一次次战争中，欧洲国家规模不断扩大，从几百个政治组织最后变成了几十个国家，但是，欧洲依然是国家的集合，而不是单一主权国家。可以说，没有北约，欧盟内部依然有强烈的离心和裂变的倾向。

    看看欧洲的地图就知道，欧盟已经过度扩张了，欧盟的边界到底在哪里？ 最近欧盟外交代表博雷利到访乌克兰东部的卢甘斯克地区，重申欧盟全力支持乌克兰主权和领土完整。看起来，乌克兰并不在欧盟的影响范围，但是博雷利还说了一句话，“没有乌克兰的安全，欧洲就没有安全。任何关于欧洲安全的讨论都必须包括欧盟和乌克兰”。这句话就让人看不懂了，乌克兰是欧洲的一部分？ 欧盟和乌克兰一起保证欧洲的安全？ 作为教科书上的说法，欧洲范围一直到乌拉尔山、高加索山，但是作为历史文化的概念，“欧洲”的边界其实是在莱茵河、多瑙河。博雷利作为欧盟的外交代表，完全混淆了“欧洲”的概念。欧盟要寻求战略自主，一个基本的前提是要确定边界，一个不断扩张的欧盟如何实现战略自主？ 乌克兰基辅政府当然希望欧盟出手，甚至希望乌克兰马上加入欧盟和北约，但北约和欧盟不能无限扩张。

    与欧盟边界相关的一个问题是欧盟内部已经出现了圈层化，除了已经脱欧的英国之外，中东欧国家与布鲁塞尔渐行渐远。德国的“北溪-2”管道项目就是想绕开麻烦的中东欧地区，直接从俄罗斯进口天然气，而美国国务卿布林肯单独与北约东翼的中东欧国家、波罗的海国家打电话通气，也是绕开了布鲁塞尔。在欧债危机、难民危机、新冠肺炎疫情危机之下，欧盟内部已经裂变出了不同的区块，其实这是历史的回归或者“报复”。欧盟无法覆盖或者遮蔽欧洲几百年来的地缘政治逻辑，天主教与东正教、天主教与新教、法兰西与德意志等，这些昔日引发一场场血腥战争的“边界”依然存在。这种界线和隔阂也是欧盟集体行动的障碍和限制，冷战结束后，欧盟的迅猛东扩进一步扩大了欧盟的多样性和差异性，甚至是对抗性。

    欧盟要战略自主，也需要战略收缩，但这是一个难以实现的任务。与之相关的是，欧盟大国，比如法国并不只是欧盟成员国，还是一个昔日的世界大国，法国的利益不局限于也不能仅限于欧盟，这一点在2021年的澳大利亚潜艇风波中，一览无遗。法国自认为也是印太国家，在欧盟中，法国在印太地区有领土，有人口，还有军队。当法国被美国、澳大利亚和英国背后捅刀之后，法国除了愤怒，或许还有失望。法国的愤怒让马克龙更加坚定了欧盟要战略自主，但是欧盟国家对法国只是同情而已。在2021年斯洛文尼亚举行的欧盟峰会上，马克龙呼吁他的同僚们要吸取最近的教训，比如美国军队不打招呼就从阿富汗撤军，英美澳达成三边安全伙伴关系未提前告知欧盟等。但荷兰首相吕特表示，在餐桌上很多人都同情法国，不过看到马克龙和拜登会谈了，关于巴黎和华盛顿的危机似乎解除了。换句话说，欧盟国家并不愿意为法国的“战略自主”买单，更不会与法国“同仇敌忾”。从历史上看，欧洲大陆国家之间的矛盾要远远大于它们同海洋国家（比如英国）的矛盾，欧洲历史上的地缘政治的逻辑已经复活了，并且越来越规定着欧盟“战略自主”的限度。